(一)
戰(zhàn)國初年,天下大亂。各國諸侯為了開疆擴土連年征戰(zhàn),不斷呑并周圍的小國。宋國國力弱小,遭受戰(zhàn)火在所難免,而且宋國苛捐雜稅負擔沉重,又逢天旱欠收,百姓苦不堪言。一眼望去,餓殍遍野,到處都是流離失所的災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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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翟和宋君曾經(jīng)打了一個賭,約定:如果宋國在三個月之內都沒有遭受到他國進攻,那么宋君就要免除宋國百姓三年賦稅,并且開倉放糧,賑濟背井離鄉(xiāng)、沿街乞討的饑民;當然,如果宋國在這三個月內又遭到了攻擊,那墨翟就得在眾目睽睽之下從城門旁邊的狗洞爬出去,永遠離開宋國,不得再來“妖言惑眾”。
現(xiàn)在可是戰(zhàn)國時代,想在這亂世之中不遭受戰(zhàn)火的襲擾談何容易,宋君認為自己勝券在握了??蓻]想到,墨翟一邊和弟子們一起救濟宋國的災民,一邊又不時地游說各國,宣揚自己“兼愛”“非攻”的思想主張,居然真的起到了效果,讓戰(zhàn)亂平息了不少,特別是宋國沒有再遭受到戰(zhàn)火的侵襲。
就在三個月的期限快要到了的時候,卻突然傳來了一個令墨翟震驚的消息。
魯班已經(jīng)為楚國建造了云梯(攻城武器),楚國已經(jīng)準備攻打宋國,并且聽說楚王這回是下定了決心,一定要一舉呑滅宋國。墨翟得知后大吃一驚,心想:“魯班啊魯班,你發(fā)明個什么不好,非要造什么云梯!我墨翟的名聲是小事,只是怕又要生靈涂炭了!……不行,一定要想辦法阻止這場浩劫才好?!庇谑?,墨翟簡單收拾了行裝,就向楚國進發(fā)了。
走了十天十夜,墨翟終于來到了楚國的都城——郢,一打聽,得知楚軍尚未開拔,才算松了一口氣,慶幸還有機會、不算太遲。墨翟稍微整了一下裝束,理了一下衣冠,就立即進宮請求面見楚王。墨翟獲準進宮,來到了迎賓館驛的門外,抬頭一看,見一個人已經(jīng)等在那里。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名匠魯班。
只見魯班站得筆直,并不行禮,說道:“我還以為是誰呢?原來是墨子啊,失敬了!怎么穿得和叫花子一樣!差點沒認出來。那么,墨先生此來所為何事???”
“啊……是這樣的,北方有個人罵了我,所以我來請求您想法兒把他給殺了!我聽說您最擅長干這種事了?!蹦哉f。
魯班雖然有些心虛,但是他仰起頭不看墨翟,顯出不屑一顧的神情說道:“我可是天下名士,最講究仁義道德了,我可是從來都不殺人的。”
墨翟把眼睛睜到了最大,臉上呈現(xiàn)出不可思議的表情,就這樣看著魯班,似乎他面前站著的是一個外星人。
“真厚??!”突然墨翟說道。
“真厚?什么真厚?”
“當然是臉皮真厚!你這個機關暗器的發(fā)明家、殺人武器的制造者,因為你的這些玩意兒而死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你竟然還能厚顏無恥地說自己講什么仁義道德?真是不要臉呀!你這都不僅是不要臉了,你這簡直是連屁股都不要了!”
魯班氣得吹胡子瞪眼,臉紅脖子粗,話都說不利索了,“我,我現(xiàn)在身為楚國大夫,你,你竟然敢如此辱罵于我!本大人今天一定要給你點顏色看看?!闭f著就要來掐墨翟的脖子。墨翟也毫不示弱,一把就揪住了魯班的頭發(fā),兩個人就扭打在了一起。打著打著兩個人都摔倒在了地上,于是兩個人就在地上翻滾了起來。
這時楚王進來了,卻看見居然有兩個男人在自己宮殿內的地面上翻滾……
這是絕對不可能發(fā)生的事情,楚王認為一定是自己剛才進門的方式不對,所以才觸怒了神靈,讓自己產(chǎn)生了幻覺。所以楚王就退了出去,重新關上了門。楚王想剛才進門的時候先邁的是右腳,男左女右,這次進門就先邁左腳吧。可是進來之后仍然看到有兩個男人在地面上翻滾。楚王覺得一定是由于自己昨天晚上用力過猛,到今天早上還沒有完全恢復,所以才會又產(chǎn)生了幻覺。于是楚王坐在門口的椅子上閉目養(yǎng)神了好一會兒才又睜開了眼睛??梢廊挥袃蓚€男人在地面上翻滾。楚王用力揉了揉眼睛,沒錯,確實有兩個男人在地面上忘情地翻滾,連自己進來都不知道。
楚王勃然大怒,氣得話都說不出來了。
“這成何體統(tǒng)?!”楚王想。過了好半天才算說出話來。
“禽獸!……快放開另一個禽獸!”
墨翟和魯班這才知道楚王已經(jīng)來了,都趕快從地上爬起來,向楚王行君臣之禮
楚王顯得很疑惑,“我還以為是兩個山野村夫,怎么會是你們兩位呢?”
“哦,是這樣的。”墨翟解釋道,“大王不要見怪,我們剛才是在行見面禮。”
“行禮?”
“對,”墨翟繼續(xù)解釋道,“這是上古先賢發(fā)明的一種禮節(jié),名叫‘抓耳撓腮蹦跳翻滾大禮’。我與公輸先生都是名士,所以我們見面的時候就不能用一般的禮節(jié)來客套了。請大王見諒!”
“是這樣??!對了,剛才我在外面好像還聽到誰說要給誰一點顏色看看,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大王,這話是為臣說的?!濒敯嘹s緊解釋道,“大王請看!”魯班伸手指向墨翟的臉,“大王請看墨先生的左眼……那周圍的一圈紅黑色便是我送給墨先生的顏色。這其實是我發(fā)明的一種新式化妝品,叫做‘眼影’,本來是我專門為大王的嬪妃們設計的,可是正好墨先生來了,所以就當做了見面禮先請墨先生為大王的美人們試用了一下。大王您看一看,墨先生是不是比以前更標致了呢?”
“哦,大王,”墨翟也趕緊說道,“為臣也為大王的嬪妃制作了新款化妝品?!闭f著就伸手指向了魯班的臉,“大王請看公輸先生的臉蛋兒……他左臉上的那塊青色和右臉上的這塊紫色就是抹上了我制作的新款化妝品,我還沒有為它取好名字,暫時就叫它‘胭脂’吧。不過公輸先生的臉實在是太大了,我?guī)У碾僦寄ㄍ炅?,只能下次再敬獻給大王了。大王您看,公輸先生現(xiàn)在是不是更加嫵媚了呢?”
“妙,實在是妙!兩位真是大才!真不愧為天下名士!快快請坐?!?/p>
墨翟和魯班就坐了之后,楚王問道:“墨先生此次來我楚國所為何事???”
“是有人得了精神病,故我特地為他治病而來?!?/p>
“精神???”
“沒錯。這里有一個大戶人家,家里有幾輩子都吃不完的山珍海味,幾輩子都穿不重的綾羅綢緞,幾輩子都數(shù)不盡的金銀財寶,可謂榮華富貴極矣!可是這戶人家里卻有一個齷齪的下人,他竟然挑唆自己的主子,讓自己的主子冒著風險去偷那窮鄰居家的破衣爛衫和殘羹剩飯。那么大王您說,這個齷齪的下人是不是有病呢?”
這個時候魯班的臉上一陣兒紅一陣兒白,只見他左眼圓睜著右眼卻瞇縫著,左邊嘴角翹起著右邊嘴角耷拉著,左臉是一幅微笑莊重的表情,右臉卻是一張苦大仇深咬牙切齒的面容。
“這個,”楚王看了魯班一眼,“這個人嘛……還確實是不應該放棄治療啊?!逼坛聊?,楚王又說道:“墨先生的意思,寡人已經(jīng)明了。寡人也知道攻打宋國我并不占理,但是公輸先生為此事日夜操勞,已經(jīng)給寡人制造出如此多強大無比的攻城器械,怎么能不加使用就白白放棄、枉費了公輸先生的一番心意呢?”
墨翟沉思了一會兒,突然放聲大笑道:“大王一定是以為我是來替宋國做說客的吧?恰恰相反,我是為了楚國的社稷江山和黎民百姓才來進諫大王的,我完全是在為楚國和大王您考慮啊?!?/p>
“此話怎講?”
“因為大王此次出兵攻打宋國……必敗無疑!”
“一派胡言!”魯班終于坐不住了,起身說道,“大王不要聽他胡言亂語,此人最擅長的就是妖言惑眾!”
“什么?我胡言亂語?我妖言惑眾?好,那就快把你那些自以為玄妙的攻城之法演示一番,看看可有一個是我破解不了的!”
于是魯班拿來了一些小木片,放在了一張鋪著桌布的長桌子上代表攻城器械,來演示自己的攻城之法。墨翟也解下了自己的腰帶放在了桌子的另一頭,首尾相接圍成了城池的樣子。兩個人分別站在桌子的兩頭。頓時桌面之上殺氣騰騰、紫霧彌漫,魯班以排山倒海之威盡顯攻城之法猶如惡虎撲食,墨翟以虎踞龍盤之勢大展守御之術恰似龍翔九天。
隨著戰(zhàn)況越來越激烈,兩個人也不斷地走動,并且越走越近,最終相對著楚王兩個人面對面站在了桌子的另一邊。
魯班先后九次攻城都被墨翟一一化解了。就在魯班準備展開第十次攻擊,使出自己的絕招之時,墨翟悄悄地在魯班的耳邊說了一句話:“你要是再來勁,我就告訴楚王你小時候是暴露狂。”
就在魯班正愣神兒思考自己小時候是否曾暴露過的時候,墨翟狠狠地踩了魯班一腳。由于這張桌子鋪著桌布,下面是擋住的,所以楚王并沒有看到。
魯班慘叫了一聲,抱著腳躺到地上去了。楚王嘆息了一聲,他以為魯班是無計可施了才慘叫摔倒的。墨翟趕快說道:“大王,此戰(zhàn)楚軍必敗一目了然,還請大王三思!”
“這……”
“大王!”突然一只手伸到了桌面之上,不一會兒,一個腦袋也伸了出來,原來是魯班。“大王且慢,我有絕招可以勝他!”
就在魯班用兩只胳膊支撐在桌子上快要站起來的時候,墨翟偷偷地用自己的腳勾住了魯班的一只腳猛地向后一抬。魯班以為自己快要站起來了,所以兩只胳膊并沒有十分用力,結果猝不及防,腦袋狠狠地磕在了桌子上,然后又向后摔了過去。墨翟在做這一動作的時候,手扶著桌子,頭和身體并沒有明顯轉動,所以楚王還是沒有看到是怎么回事。
“公輸般的所謂絕招不過就是殺了為臣,他以為殺了為臣宋國就無法防守了??墒浅嫉牡茏忧莼逶缫褞е际爻堑奈淦?,在宋城之上等待著楚國人來送死了,所以即使殺了為臣,楚軍也無法獲勝?!?/p>
楚王走過去看了看魯班。只見魯班躺在地上只顧著“哎喲”,再也不起來了。
墨翟看楚王猶豫不決,就又說道:“楚軍若敗,則秦國、齊國和三晉必然趁虛而入,到那時,大王……楚國危矣!”
楚王擦了擦汗,說道:“罷了,就放棄攻打宋國吧!”
(二)
墨翟和禽滑厘來到了宋國宮門之外,大門兩邊有兩名守衛(wèi),墨翟對守衛(wèi)說道:“請通報一聲,墨翟請求面見國君?!?/p>
“你就是墨子?”一名守衛(wèi)問道。
“正是在下?!?/p>
“國君不見你!你走吧!”
“什么?你還沒有通報,怎么就知道國君不見我?”
“看看大門兩邊寫著什么吧!”
墨翟這才注意到大門的兩邊分別掛著一條長木板,右邊的木板上寫著“衣冠不整者禁止入內”,左邊寫著“墨翟與禽獸繞道而行”。
墨翟看了半天才吐出了一句話來:“好工整??!”
禽滑厘看了看自己和師傅所穿的衣服,拉著墨翟的衣袖說道:“師傅,這是在說我們呢!你沒看出來嗎?”
“為師早就看出來了!你看他們還罵你呢!”墨翟指著“禽獸”兩個字。
禽滑厘一邊翻著白眼兒,一邊說:“師傅,現(xiàn)在可不是玩兒我的時候,還是想想該怎么見宋君吧!”
“不要怕,為師已有妙計!”墨翟轉身面向兩名守衛(wèi),“兩位小哥,這邊來,我有好東西讓你們看?!?/p>
守衛(wèi)以為墨翟要給他們錢,所以都屁顛兒屁顛兒地跑了過來。墨翟摟著兩個人的肩膀把他們推到前面,讓他們背對著宮門。
“看那邊,”墨翟用手指向空中,“有飛碟!”說完墨翟就往宮門里邊跑。
兩名守衛(wèi)很快就明白過來了,立即上去抓住了墨翟,把他拉了出來。
“干什么?竟敢擅闖宮門,你知道這是什么罪過嗎?”
“好啊,你們國君和我打賭,賭輸了,現(xiàn)在竟然想賴賬!我今天非要罵他個滿地找牙不可!”墨翟清了清嗓子,“宋國國君,身為一國之主,不講信用,忘恩負義。這還不算,還隨地吐痰,沒有一點公德心……”
“住口!……聽見沒有?”兩名守衛(wèi)看墨翟還在罵,就沖過去一個人抱著胳膊一個人抱著腿,把墨翟抬了起來。
“你們干什么?快放我下來!”
兩名守衛(wèi)把墨翟抬到緊挨著臺階的邊緣,然后用腳一蹬,墨翟就滾下去了。
“啊呀!啊呀呀!……”
“師傅!”禽滑厘趕緊追著也下到了階梯的最下面?!皫煾担趺礃恿??”
“不要緊,為師挺得住,為師可不僅僅只有臉皮比較厚!”
禽滑厘把墨翟從地上扶了起來,兩個人攙扶著向住處走去。
“小禽啊,咱們都還剩些什么東西了?”
“就剩下一些生活用品和木工器具了,您游歷各國所得的那些賞賜,早就換成糧食全發(fā)給災民了?!?/p>
“也罷,那就再去找找陳員外和李員外吧?!?/p>
“都去過八十趟了,人家不煩,我都嫌煩了。有哪回咱們去的時候要出來過一粒糧食了? ”
“走吧,說不定他們煩透了就會把糧食拿出來也說不定呢?”
“好吧好吧……只要不被打出來我就心滿意足了?!?/p>
墨翟和禽滑厘在街道上走著,身后留下了兩道落寞的背影。突然一道閃電在陰沉沉灰蒙蒙的天空中劃出了一道傷痕,緊接著一聲驚雷,四面八方就都籠罩在了雨的世界里。雨下得不大,但很緊湊。墨翟和禽滑厘無處躲雨,只好把手臂放在頭上遮擋一下。
突然墨翟愣住不走了,因為他沿著手臂向上看的時候,看到了一處奇怪的景象。那宮殿上方的烏云與別處的不同,黑得像剛墨好的墨汁一樣,那里下的雨也比別處明顯要大得多,簡直是傾盆暴雨。就好像是一位仙人剛剛洗完澡,掀翻了澡盆,把水從天上倒了下來。
墨翟和禽滑厘趕快調轉了方向,往宮殿的方向走了。走到宮殿階梯下方的時候,雨已經(jīng)停了,只見那兩名守衛(wèi)正在路邊漲滿水的壕溝里“游泳”呢!他們當然不是自愿下去的,而是被從宮殿里突如其來的大水沖下來的,沿著階梯一直被沖到了路邊的壕溝里,現(xiàn)在正在拼命往路邊游。
師徒二人快步走上了臺階,大搖大擺地穿過了宮殿大門,向內殿走去了。就在快要走到內殿門口的時候,兩個人不約而同地停住了腳步,瞪大眼睛看著從內殿里飄出來的物體。
只見宋君坐在一張貂皮毛毯上,抱著自己最喜愛的幾件寶物被水從內殿里沖出來了,正好停在這兩個人的面前。宋君長得特別胖,整張貂皮毛毯都被他蓋住了,他現(xiàn)在的樣子活像一條鴨子船飄在水面上。
宋君發(fā)現(xiàn)面前站著兩個人,趕緊把懷里的東西抱得更緊了些,又用袖子捂得更嚴實了,“你……你們是怎么進來的?!”
墨翟向坐在地上的宋君彎腰拱手行禮,“君上,守衛(wèi)貪玩兒,到河里游泳去了。我們看沒有人看守,所以就冒死進來參見君上。”
“你們有事嗎?沒事就趕快走吧!寡人還要回后宮去關懷黎民百姓,處理軍國大事呢!”
“唉呀!君上您可是好健忘啊!難道君上忘了幾個月前您與我墨翟打的那個賭了嗎?這可是盡人皆知的事情啊,大王您不想讓天下人恥笑吧?如今期限已滿,君上您該兌現(xiàn)承諾了!”
“哦,是那件事情啊!……這個,寡人日理萬機,這種小事情怎么會放在心上呢?好吧,明天寡人宣布免收三年賦稅就是了,令牌拿去,開倉放糧去吧。還以為有什么大事呢,以后別再為這種小事來煩我了!”
“謝君上!”墨翟和禽滑厘趕快行君臣之禮。
宋君把令牌拿了出來,正要交給墨翟,突然手又縮了回去,“慢著!”
墨翟吃了一心,以為宋君要反悔,頓時緊張了起來。
“先扶寡人起來!”
墨翟總算松了一口氣,“遵命!徒弟,來,加把勁兒!”
師徒二人用上了吃奶的力氣,費了半天工夫,才把二百多斤的宋君拉了起來。
……
墨翟一行要動身去齊國了,臨行之前,他們把自己能拿出來的所有財物都分給了貧苦的百姓。一想到這一路上,見到的盡是破敗不堪的房屋和因戰(zhàn)亂而流離失所的平民,墨翟便一陣心酸。這與自己理想中的世界真是相距甚遠啊,這讓他更加不敢停下自己的腳步了。于是,他們繼續(xù)邁著堅實的步伐,向著前方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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